|
曾银玲(媒体人)
公鸡拜堂是岭南民间旧俗，或许旧日人们认为公鸡可以承载男性的灵魂因而有了诸多与公鸡有关的习俗：男子被拉了当猪仔兵或者被“卖猪仔”尸骨无存，要公鸡牵引才得以魂归故里；男子因重疾需要冲喜或娶亲时人在南洋谋生，出席不了拜堂仪式暂用公鸡代替与新娘拜堂，就称之为公鸡拜堂。
我身边曾与公鸡拜堂的只有一个远房的姨婆，偶尔能在她的口述中略知一些旧日旧事。一般从前多是贫苦人家的女子迫不得已才愿意与公鸡拜堂，这种事情本不该落在姨婆身上。她是富商之家的长女，知书识墨，家在老西关曾经繁荣的中药材集散地桨栏路开大药行，骑楼下商铺卖药材，楼上悬壶行医。那时追求她的人很多，有日上三竿才提个鸟笼去茶居喝早茶品网油牛肉丸听林家声音乐茶座的钟表行太子爷，有暂驻广州城的新一军军官们，但是父母细细对比后决定把她许配给一个县长的儿子。虽然是盲婚哑嫁，隔着屏风相过亲，没真正见过面，但是听说人家可是留洋归来，一表人才，家境才学都很般配。
有钱人家的联姻自是阵仗架势和仪式繁多。县长特意建造了一座大宅院落迎娶“新抱”，作为日后的婚房。结婚当天一担担的嫁女饼和果盒摆满一屋，金晃晃的“八大件”：梳子、尺子、米斗、剪刀、如意秤、镜子、绣花鞋、金算盘，预示着婚姻生活需要的各种美满：共偕结发、百子千孙、物质富足、绫罗绸缎、称心如意、姿容秀丽、白头偕老、财源滚滚。仿佛一切都包罗万有，但是，唯独缺少了新郎。结婚当日，男家推说新郎有急事出去一趟，只牵出一只公鸡，由一位近亲的男子抱着它与新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洞房之夜，满屋红烛光影，看着绕着床脚踱步的公鸡，新娘虽心里不是滋味，纳闷不解，但是估摸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从此，也就以一个妻子的角色在大宅里安分地生活下来。
多年过去，这位隐形的丈夫始终没有出现过，询问起来，家人也是吞吞吐吐。终于，在一次收拾故去老爷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封信，是那个素未谋面的丈夫留给自己的信。信的大意是：“两人的婚姻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本人所愿，也早已与一位同留学的女同学私定终身。虽当日在相亲时偷偷在屏风后偷瞄过您的容颜，十分满意，但是终究舍不得那位同学，故于结婚拜堂当天留下这封信，选择逃走，私奔海外。唯有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与正在过门的妻子……”看罢，姨婆当即瘫软在地，这么多年后，终于揭开了真相：新婚当天新郎跟别人私奔了，家人只好临时找来一只公鸡代替，多年来左瞒右瞒，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姨婆终是离开了那座新婚大宅回了娘家，终身未再婚嫁，只选择收了自己的陪嫁“妹仔”作为养女了却余生。回想即使当年选择富贵的太子爷，后来也是走难去香港的颠沛流离；即使选择了受人民欢呼进城的军官，后来也是葬身在印缅的战火里，能拴住的，似乎始终只有那只绕着床脚踱步的公鸡。
